白色的月光透過窗，傾瀉在昏暗的房裏，照亮了一隅。

男子妖冶的紫眸在黑暗中似乎不那麽明顯了，身上的詭異青紫圖騰卻更深了。他勾起她的下巴，聲音沈沈，“你很美。”

有一股淡淡的酒氣竄進她的鼻端，她笑，“多謝夫君誇獎。”

他似完全沒有上回月圓時那般虛弱的樣子，輕松地將她壓制住，她用手輕輕穿過那人的手臂環住這記憶中曾萬分依戀過的人。

那骨節分明的手掌摩挲過她的面頰，輕巧熟練地解開她繁覆的衣衫。她卻忽然翻身占了主動，在他略為驚喜而迷醉的目光中將自己的唇覆在那微薄的唇瓣上，纏綿輾轉在她心上刻下難以磨滅的痕跡，只是心裏某處莫名地抽痛了。

那人閉上眼的瞬間，她溫熱的淚水也落進了紅色的鴛鴦枕上，一道寒光映出她漠然的眸。

她離開他的那一刻，將冰冷的刀刃刺進那人的身體，分毫不差。每深入一分，她的心便麻木一分。

最後只聽見他一聲悶哼，“終於……還是動手了啊……”他睜開那雙褪盡狂熱恢覆清明的眸，他就那般癡癡地望著她，“阿靜，你回來了是不是？”她冷笑，“我不是你的阿靜。”

他的鼻息呵在她耳邊，似呢喃一般，驀地又將她抱緊了一分，“你是阿靜，是我的阿靜。”刀又刺進了幾分，“靜姝，你以後就叫靜姝吧。”

她愕然地松開了握著刀柄的手，坐起來才發現那張俊美的臉上已經布滿了豆大的細密汗珠，蒼白如紙的臉痛苦地扭曲著，圖騰似深的變成了黑色，胸口暗紅的血浸透了白色褻衣，他半瞇起鳳眸也坐起來，猛地抽出左胸的匕首，扔到一邊，捂住左胸咳嗽起來。末了擡起頭來，竟然是一副無比輕松的模樣，他的唇角勾起一絲清淺的笑意，“果然，我沒有猜錯。”

“你什麽時候知道的？”她看著那雙深紫的眸。

“這還重要麽？”他背靠在墻上，也定定地看著她，好似怎麽也看不夠一般。

恍然間，她又仿佛看見那個生性清冷骨子裏卻始終肯對她溫柔對她笑的少年，輕聲喚她阿靜的模樣。

他說，“這世上唯一能給聞天溫暖的，只有一個阿靜。”

他說，“那個故事，其實是騙你的。”

他說，“阿靜，對不起。”

他說，“我不該說那些話的，你怎麽會是我的棋子，阿靜，這是不是我的報應來了？呵呵。”

他說，“阿靜，我把這條命還給你，你原諒我好不好？”

她無言，“……為什麽要騙我？”

他答，“自然是要把這條命還給你的，這樣你才好下定決心……咳咳，不是麽？”

“……”

她怔怔地看著他胸口那暗紅色的血跡愈浸愈大，臉色也越來越蒼白，心卻疼得更厲害了，她終是後悔了麽。想用布去包住那傷口，他卻笑著揮了揮手攔住她，“早就是將死之人了，這樣也好，這條命本就是欠你的，本就是欠孩子的——”

她依舊沒有說話，她不知道說什麽，她什麽也說不出來，背著燭光她的表情隱在黑暗裏，可對面的聞天她卻是看得一清二楚。他吃力地擡起手揉揉她的頭發，將她納入懷中，“阿靜，……若是你能原諒我，若是你能……一直陪在我身邊……呵呵，也罷……自作孽，不可活。該是我的報應……”

之後，聞天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話，那個驕傲如斯的男子，終於放下了他執著半生的一切，只可惜，太遲。

十歲之前的聞天，只像是那砧板上的魚肉，任人宰割。一次又一次的被人踩在腳下，從未擁有過一個皇子的尊嚴。十五歲之前的聞天，開始學著用一張布滿尖刺的網將自己的心包裹，愈冷，愈狠。他開始報覆，想要享受將別人踩在腳下的快感。

十五歲以後的聞天，卻慢慢變成了一個清冷狠厲的少年，他可以笑著說“你可以死了”。

直到十八歲那年，他遇見那個孩子，倔強而善良的孩子，讓他那顆孤獨許久的心漸漸被溫暖所融解。細心如他，怎麽會察覺不到那孩子對他的依賴，即便他讓她的雙手沾滿了鮮血，即便他曾教她殺人也要笑著。

他只是沒能控制住自己，對那孩子的溫柔和縱容，等他幡然初醒時，那孩子已經出落成一個明媚動人的少女，而他，彌足深陷，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能。

他深知這樣是不行的，他深知他面前的路還有多少危險，他還不能完全保護她。

直到她終於幫他握住了這半壁江山，等他認為自己有那個能力足以保護她時，她說，“幫你也可以，條件是……娶我。”他楞了一楞，終是壓住心中一股莫名的沖動，沈著聲音說，“好。”

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，而她是他的王妃。只是這還不夠，還遠遠不夠，他想要的還有更多。

無數個夜晚，他從夢中驚醒，夢裏是那些死在他手裏的人還有地獄無盡的孽火，無眠的時候，他總是那般呆呆地望著身邊熟睡的少女，秀麗的眉眼，小巧的鼻，呼吸勻長，讓他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。

或許是冥冥之中的註定，他遇上了右丞這個巨大的障礙，他終是高估了自己，將她生生推入了絕境。

那只老狐貍本有意拉攏他，只因那丞相千金看上了他，他自然不會答應這門親事，讓自己受制於那只老狐貍。沒想老狐貍卻有高人相助，他刺殺的計劃未成，卻被那老狐貍以她的性命相脅。

他本想演一出戲，讓老狐貍失了防備，也借假死一事放她自由，沒想到她卻當了真，這大約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吧。

直到她被救走的那一刻，他竟不知自己到底是高興還是失落，高興的是他的阿靜還活著，失落地是她終是離開他了，帶著恨。他知道她是恨他的，恨也好，就算是恨也好。至少他還能在她心裏有一個位置，至少自己還能再見她一次。

哪怕這一次，他該是還她一條命，她也認了。

只是那時的他還不懂，他只知道她已經不在他身邊。他想要用酒把自己灌醉，他甚至把那個少年也留在了身邊，他只想著，能多一件和她有關的。

不管是人還是什麽總是好的，他想他真的是瘋了，等他清醒的時候，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樣。

右丞借他病危之名，用巫蠱之術在他身體裏寄放了一個妖，原本是打算控制他，呵呵，只是他又怎麽會再次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。哪怕以自己的壽命做交換，他也在所不惜，每到月圓之夜，他的精力便會被腐蝕，如此，也不過兩三年，這世上便再無聞天。

說完那句話的時候他的嘴唇已經變成了深紫色，好似每呼吸一次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，他虛弱的笑了笑，“阿靜，我身體裏的妖應該已經不在了，若沒了它我早便是已死之人，我是不是該慶幸能把這條命還給你。呵呵，雖然我快死了，但是……你還在我身邊……就好，呵呵，你回來了，可惜……我不能陪你了，阿靜，……阿靜，我欠你的終於，都還清了。”

他最後一次望了她一眼，想要擡起那宛如千斤的手臂，想要再一次觸碰她的臉。卻終是不能了。她看著他慢慢地閉上眼，帶著如釋重負般溫柔的笑，她第一次看見那樣的笑容，那個清冷淡漠，時而霸氣時而溫柔，睥睨天下的男子，那個曾經讓她依賴愛慕的人，終於如願的死在她面前。

她突然便笑了起來，就如同那時，她被縛在高臺之上，看著那人那雙陌生的眼，那時她是那般的痛心，憤怒，憎恨，現在看起來，都沒有什麽意義了。於是她笑著笑著，便漸漸地笑不出來了，或許真的是還清了吧，以這種方式。

聞天，難道就連你死了，卻還是要糾纏我一輩子麽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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